1946年5月28日,我奉命率领茂电信武工队从茂名县飞马乡婆凼村出发,北上信宜开辟游击根据地。我率第一、二战斗小组先行,??实谌?、四战斗小组殿后。当日上午我先行队到信宜县中垌乡途中,突然接到上级通知,要我队就近撤到铁义村刘大爹家躲一下,入夜后开往干埇村隐蔽待命。
天黑了,负责联络的廖同志带我们沿着山岗小道走了一段。到了一个山坳,忽然听到前面有人拍掌,廖同志于是也拍掌。我们模糊地看见前面有人走来,并说:“是老廖同志吗?同志们来了吗?”廖同志回答着上前与前面的同志握手,原来这是前来接应的叶同志,我们就由他继续带路向前走。
约走了一小时,在前面的山岗边朦胧地看到一片灌木丛林,中间有一座小屋。叶同志说:“这是我们要去住的小村,请同志们先就地休息一下。”“六婆,六婆!开门,开门,我是老叶。”叶同志单独上前。
“三更半夜,是谁叫门?”从屋里传出一个妇女的声音。
“我是老叶,同志们来了,请开门?!?/p>
过了一会儿,看见屋里面有火光,跟着大门打开了。一个年纪较大的妇女站在门边,旁边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。
叶同志把我们向六婆一一作了介绍。
“你们是搞革命的?!绷盼⑿ψ潘?。
“是的,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。游击队神出鬼没,来无影去无踪。天黑后,我们才启程前来你村的,完全没有人发现,请你们放心?!蔽宜怠?/p>
六婆说:“你们为穷人打天下,不怕苦不怕死,到处奔波。现今遇险,我们穷人理应掩护你们,我们不怕?!?/p>
六婆叫阿弟从屋外搬来禾草在房间的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,好让同志们休息。又叫阿妹烧热水给同志们洗脸烫脚。
同志们人屋休息了。
“阿弟,同志们今晚走了很远的路很劳累了,让他们休息。我到屋外去巡夜放哨,有什么风吹草动,乌龟王八来,你就带同志们从屋背的小山沟跑往高山密林处去躲。”六婆说。
“小弟弟,我们在屋外派有哨兵巡夜,请你跟我出去看看他们,向他们介绍一下这里的地形,应注意监视哪些路口,然后回来睡觉?!绷赫癯趵虐⒌艿氖执蚩竺磐萃馊チ?。
过了一会儿,梁振初同阿弟回来睡觉,只留下叶仔坐在门口边的小凳上值夜。
到了凌晨三点多钟,六婆和阿妹已把桌上的煤油灯点亮了,炉灶的柴火也烧得很旺。她们正忙着蒸糕,早已蒸好两簸箕放在饭桌上。
“六婆,你们蒸那么多糕是挑去圩卖吗?”我问她们。她俩笑了起来?!罢舾獠皇翘羧ホ茁簦亲约撼缘??!绷潘?。
“你们一家三口,怎能吃得那么多呢?”
“是给我家人和你们大家一起吃的?!卑⒚没卮?。
“你们母女真是好心,我们刚到你家就把我们当作亲戚一样,马上蒸糕给我们吃。其实简单煮些米粥就行了,何必花那么多时间和气力蒸糕呢?”我非常感激地说。
“同志哥,你们到我家做客本应做米饭给你们吃??墒俏壹姨盍?,我们三母子自从正月初一、十五吃了一餐米饭后,剩下一些番薯和米早已吃光了。这几个月来只靠两个子女每天跑到五十多里外的大山去挖‘梗饭头’(土茯苓)来磨粉蒸糕捱日子?!绷叛劾岫峥舳ィ呷朔考淠贸鲆桓雒淄案铱?。我拿电筒一照,空空的桶底只见几只蟑螂爬上爬下。这时,六婆失声哭了起来,声音沉缓地说:“今日只能蒸糕给大家尝尝?!?/p>
“六婆,在这豺狼当道,饥寒交迫的日子里,你们能弄到东西给我们充饥,就算很好了?!蔽宜?。
天已蒙蒙亮了,六婆叫子女吃了些糕,每人拿个竹篮去村外放哨,顺便采摘些野菜回来,并叮嘱如发现有敌人就要回来报告,如来不及回来就大声呼喊:“谁的黄牛吃番薯,快来赶走!”
我们向六婆借了套麻布衣服给一个战士穿上,打扮成当地农民在村外边打柴边放哨。
我们和六婆一道吃了茯苓糕后,集中在房间里开会。大家认为,信宜县有崇山峻岭,农民穷苦,敌人统治力量薄弱,该县的山区与周边县的山区连成一片,是开辟游击根据地的好地方。
这时,六婆坐在门槛上补衣服,见到我们的同志衣服破了就让脱下来给她一件一件地缝补;有的纽扣脱了就一个一个把它钉好;有的同志脚底插上了玻璃碎片,她又耐心地把它挑出来;有的手指上生疮长蛆她又用针挑开疮口排脓治疗。同志们看到此景此情,非常感动,说:“六婆待游击战士好比亲骨肉一样?!?/p>
阿妹提着一竹篮野苋菜从村外回来,说起早上出村,看见在远处有一百多穿着绿色衣服的敌兵行军,看来是过路的,就没有回来汇报。
野苋菜摘好洗好,六婆取出一小块猪油说:“今年正月初一、十五,我家拿它来刷一下油锅就炒菜,剩下这块准备做一年食油的,现在把它切开炒菜给大家吃就算了?!?/p>
到了中午,六婆把一盘辣椒叶汤,两碗辣椒,三大盘野苋菜,四簸箕茯苓糕摆在桌上,对大家说:“今日是五月初五,本来应包粽给大家吃的,但我家穷没有糯米,包不了粽子,现只能做茯苓糕给大家尝一尝?!?/p>
我们在六婆家住的几天,每天都是吃茯苓糕,溃烂的手脚也基本好了。
我永远忘不了六婆和她两个儿女,忘不了五十多年前以茯苓糕代粽子的那个端午节。